林间文学社,静候故人来。

源独 | 《霓虹之城和一盏孤灯》

‖ 林间社《龙族》同人活动月推送作品。

‖ 作者:文湛 @文川湛野 (社员)。

‖ 原作:《龙族》;备注:源稚生中心、隐源楚、游记体裁。



七点整,刚刚入夜。

初夏的雨把东京淋得湿透,弥天雨幕铺笼尘世。空濛的天光如生宣开阖,夜色融墨洇染其上。很多人说东京乃至整个日本都像一部巨大的机器,每个人都是这机器上的零件,紧密相扣,并且日夜不停地运作。现在倒是侧面证实了这种现实主义的隐喻——原来他们真的只是一个个的机械部件,只需要上油,根本不需要也不理会水的滋润。柏油马路在我的眼前纵横延展,无韵的引擎声接连轰碎雨幕,天桥如长龙架过青空,远处的中心商务区渐次亮起密缀的霓虹。沉默的人潮汇入喧沸的雨脚从我身侧浮泛流过,掀起一点涟漪似的风,我却未曾看清任何一个人的面孔。

人群摩肩声色匆匆。导游领着我们穿行向银座的方向。我走在队尾,前面三三两两抱团的旅客们歪扭地挤在零星几张伞下,一来挡住了我原本想眺望远处的视线。我只好收敛视野,安分地撑伞漫步于新宿街头,陷进这雨里,仿佛陷进了回忆。

来日第一天,降落在关西国际机场。薄云日光,青穹碧海,过往行人的嘴角泻出熹微的调子,道上车马川流不息却不愠不噪。透过车窗,世景一片叆叇,我的心情多少光明起来。

导游让我们自行解决这第一顿晚餐。我去了离酒店最近的一家超市,布局简洁气派,商品琳琅满目,大多熟食都以中国的食材为原型。而蔬果竟是依个数而不是论斤卖,而且价格高得出乎意料,想来是因为日本耕地偏少,农业条件有限。

我挑了十二个煎饺和一个苹果,结账时开口用上了遗弃两年的日语。那位服务员操着浓厚的大阪口音,问我是不是东京人。我说不是,我从中国来,日语是一位日本朋友教的。



赏过了大阪城公园里满江飞落的晚樱,穿过了名古屋的钢筋水泥的森林,见过千桥之城,饮过一杯冰水,我们暂驻京都,在这座低调的古城里寻得片刻归憩。

我原以为这片土地像是一叶芥舟,远泊于日本那动荡历史的长河深处,渡回一个个迷失于工业化生产中的微渺灵魂;直到踏进这条幽僻的花见小路时,我才恍然,京都只是一个垂暮的妓子,慷慨地接纳着如我一般的倦怠的肉体。

低矮的木房沿着小路两侧蜿蜒排列,粗粝的石板路面尽是被风化的痕迹,呈现出磨砂般的藏青,漆红的门檐上垂着纸糊的灯笼,温吞燃烧的夕阳在小路尽头沉坠下去。属于夜的墨蓝流动着侵袭了小巷上空有形状的苍穹,渐次唤醒了那些古旧的灯笼的光亮。同时它又蒙住了我的视野,灯影浮烁的昏昧中,一抹柔软曳动的人影朝我走近,木屐踢踏声轻而脆薄。

导游回头冲我们叨叨,这是一个歌舞伎,平常很难见到的,今天算我们运气好。我闻言,心底略略尴尬,却忍不住随着众人一同打量。而面对我们刻意掩饰的目光和窃窃私语,甚至还有闪光灯——他依旧目视前方,依旧身姿款摆,仿佛他是这烟花巷里的孤魂,繁华与风情不过是他赠予活人的假面,此夜本与他无关。

我和他错肩时将余光望去——一身我不可名状的宽大彩衣,缀有花饰的繁复头髻、妖冶极妍的浮夸妆容——每一点酡颜冷清,都成为往事的遗孤,都是那江湖悲欢的倒影。

回到酒店时已是深夜,暖锋雨姗姗来迟,逼仄的房间里浮漾暮春的潮气。我仰面躺在单人床上,窗框勾描出一块暗色天幕,深远的雨声踏蛮入耳。太熟悉了。在几个月前、几年前、十几年前……我早已听过,并深烙脑海。

思绪如飙尘逸散了好一会儿,我才恍惚入梦。梦深处浮现出十年前的日本,简洁现代化之中隐有古老和神秘。梦里有个男人,手持一双古刀,刃身清辉烁芒,驱掩长夜乌光,为梦里的日本雕下了沧桑的刻痕。



在那之后我们来到奈良。在这座富有灵气的城市里,不仅仅是“林深时见鹿”,而是“处处时见鹿”了。奈良公园很大,紧邻着起伏的原始山林,梅花鹿或簇拥或奔跳,看起来丝毫不惧游人。我漫步穿行其间,一只高大的雄鹿忽而以鼻头拱着我的手。掌心间厚实的茧子接受到前所未有的温柔触感——来自一只鹿的、纯粹的善意。

我垂下头去,看向他同样在凝望着我的眼睛,看向他身旁一只只嬉闹的鹿——都有着一双纯澈的眼。

一如我当年。一如他们当年。

我摸出相机框住一幅景:一棵高挺的松树、枝桠掩映着的古刹的木门,以及石阶前安然食草的一群梅花鹿。



告别了奈良的鹿,我们飞向了北海道的海。北海道的海鲜独有一番日本风味,生虾的滑嫩口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。除此之外繁多的海味都在那一天入口交融,反倒有些不知其味了。

也许是因为我们将要行至这次日本之旅的最后一站,因此我心绪纷乱,无意安享旅程。一种无关风月的相思忽然深透灵魂,夹杂着仿若故人白发重逢的欣慰,引领着我前往东京的步伐——那座令我魂牵梦萦的霓虹之城。



与京都不同,东京在时代的浪潮中磨出了太过锋利的棱角。天空树的骄矜端庄、秋叶原的活力张扬、歌舞伎町的恣情纵意、银座的奢丽荣华、皇城的恢宏威严——都令我无所适从、茫然无措。

它一如我梦中的迷幻模样,是神社佛龛里不灭的烛火,我只能在芸芸众生间向它朝拜,却无法飞蛾扑火般地融入其中。

甫一下车便是皇城附近。穿过浅草神社的鸟居,便是坐落于层层石阶之上的浅草寺。我受好奇心驱使,散漫地踱进那庙宇内求了一张签。

“吉:病愈、得到礼物、愿望实现,以及——”“失物寻回。”

我看着一愣。曾经丢失的东西,可以在这里找回来吗?

绵长的香火缭绕半空,灯烛摇动辉映白昼,檀木香味逸散指尖。在一派日本特色的古旧光景中,我望着远处高耸的天空树塔尖出神,片刻间一个声音乘着微风掠过耳畔,庄重而低回,听不太真切。

“当年这座城市叫作江户……”

我听着这话只觉分外耳熟,猛然回头,却是人来人往,再溯不到声音的来源。

当年这座城市叫作江户,如今似是故人来。

——错觉故人来。


下午没有行程安排,我跟导游打了招呼后离了队,打车去往护城河边的千鸟之渊。

原本该是樱落的初夏,这一带却像是枉顾暖湿气流的催促,临河满树的樱瓣仍不舍地咬着枝桠,淙淙流动的河面上也只是绣上了几朵零星的粉红。

——“我对银座没什么兴趣,倒是想去千鸟之渊看看。我是听说那里有条一里长的樱道,一路上有一百棵樱树。”

林间小径渐行渐深。沿途清一色的粉黛没顶绵延,仿若云端神仙的胭脂沿河倾洒,清风过处便有红浪接天翻涌。我在一处空地驻足,午后日光支离,樱香沁鼻,粉瓣缀连的罅隙间沥下光屑驳杂。丁达尔效应之中,短暂失焦的瞳孔恍惚投见一抹人影,黑色风衣、修长挺拔、腰间佩刀、唇角噙笑。回顾一眼,眸光寂寂寥寥。

我怔怔地似觉梦境,双唇微微翕合,滞涩着无法发音。

一瞬间狂风乍起,再睁眼只见漫天樱花尽飞散。

我倚树阖眼小憩,只当自己旅途劳顿又出了错觉,许久才想起返程。天象难测,黄昏时分开始淅沥落雨。


记忆溯回,恍然回神,我才发觉自己早已闯入了暝暮下的霓虹之城,坐落在中心商务区的银座散射出仿若镁粉燃烧般的炫目白光,七彩交错的光线通映夜幕。

导游让我们自行购物,我假意应下,却只是在默然伫立于霓虹的汪洋的海底,如那只五十二赫兹的鲸,衔起一盏孤灯,流俗而行,身旁尽是瓦碎之音。

返程途中,疏雨渐歇,明灯依旧。日本之行算是了却了我根深蒂固的执念,与多年前邂逅的温柔乡一同,移徙而兀立于深埋在光海中的回忆。虽回首时觉出苦意微澜,却仍见其绽成一副山花欲燃的美丽模样,静候着轮回的漫长岁月中下一次狂风乍起。

导游在告别时感慨地说,如果我们早一点来,就可以看见忍野八海的樱和富士山的雪,可是偏偏错开了片刻时节,光景便转圜了一轮。

我无奈苦笑,总归算不得错了,只是过了。

即便从此前尘隔海,东望渺远,我想我也会从梦境深处,窥见天光中一只孤独的老虎,冲出那霓虹之城,为远方的长夜点一盏孤灯,飞越神户山的麓脊,渐行渐无声。




–Fin.

–林间出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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